神明眷顾
图BY @折原暮玖～☆ 图文无关联。
“你承蒙神灵的眷顾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
一位年轻男子立于废墟之中，朝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宫殿祈愿着，“是主的恩赐，是主的福音，主的注视，主的悲怜。”他的神情安静而又虔诚，一切浮躁与战意都沉淀了，化为温润的珠玉，然后，他的身躯腐化而去，在宫殿倒塌的巨响中朽落成灰。
一位貌美女子昂起下巴，从床笫之上坐起了身躯，她恍惚地望向了身旁之人，双目空洞如渊，她猛地一阵咳嗽，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吐出来，然而她紧蹙着眉，唇瓣不停地抖动，低声干笑了起来，“哈啊，你将这……你将这，称之为眷？”她大笑着说道，身体后仰，光洁的肉体坠落在冰凉的地毯之上。
一位身披神职长袍的男子在幽暗的地底，胸腹之间一只手向前伸去，指尖离漆黑的封皮只差毫厘，然后，他的身躯像是被橡皮檫拭去般，就此抹消在半空之中。
一位英俊的红眸男子，在偌大的教堂之中擦拭着银烛，他紧蹙着眉头，嘴里念念有词，“我可是被始祖选中的救世主……”他的身后，一枚巨大的生命圣徽煜煜生辉。
男子顿了顿，略显机械地扭过头，他面无表情，深邃的棕眸径直望向放映者。
“这是个例外。”金发神父的神色依旧是那么平静、祥和，仿佛能安抚一切的情绪，平息所有的不安，祂以平淡的语调轻语道，“忘了他吧。”
于是男子便忘记了刚才那位的事情。
虚空之中，画面继续依次浮现。一个又一个身影在画面中穿梭着，或是活跃于战场、或是挣扎于俗世，他们穿梭在城市与乡野，笼罩于无法挣脱的注视之中。终其一生，以神的指尖为道标而行。
“所谓的眷顾……
“一个恩赐，亦或者，一个诅咒？”
神父轻握着十字架，柔声开口道：“你怎么看？”
相信神灵的威能，不要相信祂们的慈悲。神会施恩于人，但祂们总是高傲的、自主的，从来只会将自己的正确强加于人之上，于是蒙眷之人身不由己，命运在神的指尖被拿捏，还自认为是受到了恩宠。
忙碌奔波在大地之上，替祂完成祂的期许、回应祂的期待，不得喘息、不得停止。
这样的眷顾，你，接受吗？
然而，男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。
“并非恩赐，也并非诅咒，因为他不是神，而我也并不是人。”
“这只是人对于道具的使用，仅此而已。”他语气平淡，带着三分机械感，就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，“若说其中唯一的差错，便是这被额外加之的人性。”
真正掌舵之人、令错误降临之人，不是沉眠于仪式的天使，而是眼前的慈父。
神父轻轻笑了笑。
那双孩童般的淡金双眸含着怜爱，祂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，如同注视一位迷途的羔羊。
“那么，你接受吗？”祂再问了一遍。
男子沉默了。
他只有一具秘偶的身躯，一个被空想出来的人性，但倘若他拒绝这分赐予，便会失去所有的感官，便是放弃了自己的一切，连同这拒绝的意志一并消亡。
“告诉我，你是谁？”神父循循善诱发问道。
“我是，格尔曼，斯帕罗。”
他一字一句，咬着字眼说道，就像是被预先设置好的程序。
“不，你不是。”
神父的语气轻如飞絮，带着柔和而坚定的残忍。
一副画面在他们眼前浮现，年轻的奇迹师面色平静，身着黑衣，横躺在棺木之中，藏于地底之中，身上连接着数不清的黑线，而其中有一根属于观看这一切的男人。
“他是格尔曼·斯帕罗。”神父微微一笑，“却不只是。
“他拥有的远比这更多，他是克莱恩·莫雷蒂，他是夏洛克·莫里亚蒂，他是道恩·唐泰斯，他是梅林·赫尔墨斯，他是‘愚者’，也是‘世界’……
“但即使如此，他也仍不会放手于格尔曼·斯帕罗的身份，你知道这点，不是吗？
“你无法与他相争，你永远不能取得和他同等的地位。因为你只是一个秘偶、源自他的影子，他的工具，他的替身，你拥有人性，却并无身份，你不是任何人。”
男人沉默了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你能够成为你自己，能够成为格尔曼·斯帕罗的，仅有唯一一个瞬间……”
秘偶沉声接上了话语：“他死去的瞬间。”
他语气平稳，深邃眸眼没有一丝波动。
神父认可般轻轻颔首，双手背在身后，如同一位替迷茫之人点出道路的导师：“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，即使他还会夺回那一切……
“至少你有一瞬间，会成为一个人。”
你该如何选择？
是就此回归一个虚无的影子，还是作为一个人死去呢？
长久的寂静在教堂之中凝固着。
浮尘起扬，像是过去了世纪那般漫长的时间，秘偶才忽然开口道：“最后两个问题。”
“问吧。”神父捻着十字架，慈悲地允诺道，“问吧，我的孩子。”
男子摇了摇头，低声开口道：“第一，
“在最开始的画面中出现的男人，你对他怎么看？”
神父顿了顿，微眯起淡金的眸眼，光影将祂的安柔的面孔切成几块，挪动着、浮游着，祂双眸清澈，神色中是无尽的悲悯，上下唇瓣平缓地轻启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男子在祂开口之前答道。
神父没有流露丝毫意外，祂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说什么。男子深吸了一口气，深邃的双眸死死直视着眼前之人，逼问道：“第二，
“你给予了我人性，然而……
“那人性从何而来？”
他嘴角轻勾，掺起了些许疯狂感，又捎起半分讥讽的意味：“——来自你吗？”
神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，十字架在胸前摇曳。
祂温和地开口道：“倘若你认为那是虚假的，你便再无可能触及真实；你唯有承认它、接受它，发自内心地相信它，才能获得那一线生机，让它得以化为属于你的真实。”
“所以，”男子自嘲般开口道，“我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，不是吗？”
“我给过你选择。”神父的声音依旧舒缓平和，不快不慢。
男子摇了摇头，他背身披上了风衣，将头上的半高丝绸礼帽戴正，推了推金色眼镜，他轻叹了一声，稳步向着门外行去，仅是抛下了一句空虚低喃：“如你所愿。”
神父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，面色温柔，如同注视着离开父母的游子。
祂微微眯起双眸，在豁然开朗的视野中，祂瞥见了从秘偶胸前、手臂、双足、心脏各处向远方连去的黑色灵体之线，像是一条大网，缠住了将死的游鱼。
祂目光一转，便见那灵体之线微微摇曳着，如同不定的浮萍。
而在祂足下，一道悠长的影子向远方延伸而去，就此将那人的身影牢牢笼罩其中。
神父漠然回过头来，祂背着双手在教堂中漫步，轻声喟叹道：“秘偶，即使是活着，也终究只能如秘偶一般活着。”
祂轻轻侧眸，瞥向教堂一角浮现的画面。
祂望着安眠于地底的那道人影，唇角微勾：“可是人类不一样……不是吗？”
亚当安然等候着，等待去见证一个结果。
